江南風華 吳門繪畫之風格嬗變

文嘉 春岸歸騎圖

文徵明 前后赤壁賦

錢貢 東海圖
江南風華 吳門繪畫之風格嬗變
特邀撰稿 萬新華(南京博物院藝術研究所副所長)
吳門風流
吳門畫派的正式提出,最早見于明末董其昌(1555-1636)題杜瓊《南村別墅圖冊》的跋語:“沈恒吉學畫于杜東原(瓊),石田先生(沈周)之畫傳于恒吉,東原已接陶南村(宗儀),此吳門畫派之岷源也。”在此,董其昌明確提出了“吳門畫派”的名稱,將沈周、文徵明為首的一批吳門畫家劃歸為淵源于杜瓊的畫派,進一步將沈周、文徵明納入到文人畫發展的歷史長河中。他認為沈、文二人主要繼承了文人畫的傳統,主體風格屬于文人畫派系,指出了“吳門畫派”的關鍵要素。
從董其昌關于“吳門畫派”的論述得知,杜瓊、沈恒應該是吳門畫派的起源。人們通常認為,吳門畫派正式肇始于沈周,但一個畫派的形成當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實際上,杜瓊乃是沈周的老師,沈恒是沈周的父親,其間還應包括沈周的伯父沈貞、前輩劉玨、謝縉、王紱等。這些吳門畫派的先驅,秉承了元末文人畫的傳統,架構起元明繪畫轉承的橋梁,從而使元代文人畫與吳門畫風緊密地連接了起來。如果再往上追溯,我們還可提及如陳汝言、徐賁等活動于元末明初的過渡性人物,他們使元末文人畫在明初這一特定的歷史階段得以延續下去,盡管勢力十分微弱。
陳汝言山水師法董源、巨然,水墨清雋,線條功底極稱厚實,而皴擦皆有法度,可稱一代名手。徐賁山水取法董、巨一路風貌,特別接近于王蒙氣格,筆致蒼茫,秀潤而有蕭然之致,具有明顯的元人傳統。王紱對元末文人畫風在明初的傳播起到十分重要的承前啟后的作用,他直接繼承了陳汝言、徐賁等元末明初文人畫家的傳統,一方面把模仿學習古人筆墨的幅度擴大,一方面意圖結合元四家的畫法為自己的表現方式服務。高木森的研究表明,吳門畫派的文人畫精神事實上是由明初的王紱開啟,然后經杜瓊、劉玨、沈貞、沈恒等人的發揚,再由沈周集大成。實際上,王紱以自己的筆態能重新詮釋元人風格,以此表現明初人的復雜和張力,對吳門畫派的崛起有其不可忽視的重要性。
當然,吳門畫派的魁首沈周的成長還得益于父輩、師輩的教誨。比較而言,杜瓊與劉玨對沈周的繪畫影響似乎更為直接。雖然杜瓊、劉玨不是開宗立派的大師,但卻是功力型的文人畫家,技巧完備、形式優美,開吳門畫派之先聲。
在吳門畫派崛起的過程中,沈周與文徵明無疑是兩位最為重要的人物。沈周的誕生,標志著吳門畫派的正式崛起,而文徵明將沈周所建立的吳門畫派的基礎形象發揚光大,進而流布天下。在繪畫上,沈周亦以開闊的胸懷對待古代傳統,從古人繪畫中找到了明代的藝術方向,引發了中晚明繪畫主流的轉換和變革。可以說,沈周的出現,使明代畫壇告別了猛氣橫發的浙派趣味和院體風格,從而走進真正意義上的明代繪畫風格史進程。因此,沈周理所當然地成為研究明代畫風重要的巨峰。
有必要說明的,筆者在論述的過程中,一直小心謹慎地使用著“吳門繪畫”、“吳門畫派”等詞匯,以避免不必要的文字概念糾纏。研究者普遍認為,所謂的“吳門畫派”更多地傾向于一種風格學上的描述。事實上,沈周生活時的吳門畫壇是“融洽了多種畫風而構成了的一幅多元化(至少是吳浙兩元化)藝術圖景,雖然宗法元人的畫風具有相對更大的受眾面,但院體風格也同樣具有廣泛的市場”。
與沈周同時的周臣師學陳暹(1405-1496),被譽為院體派高手,一直以買畫為業,其作品在江南也甚受歡迎,從此可見南宋院體派風格在吳門畫壇的影響。號稱“天下第一風流才子”的唐寅則步武周臣,取法南宋院體,但他后又師從沈周,以自己的文人修養使剛猛霸悍的院體風格有所收斂,刪略那種粗獷刻露的習氣,主動地融入于吳門溫文爾雅的審美風尚中。出身卑微、早年曾為油漆工的仇英以非凡的繪畫天賦被周臣提攜,臨摹古畫,畫藝大進。與唐寅不同的是,仇英則專門取法周臣繪畫精致雅麗的一路,以精妍秾麗中蘊含疏宕淡雅的風格享譽一時,深受文徵明的推崇和賞識。由此看來,在文徵明、唐寅、仇英等互相切磋往來的時候,吳門畫壇的真實面貌是多元而自由的,對后世產生持續影響的吳門繪畫典型文人風格尚未完全確立。目前,研究者幾乎一直認為,典型的吳門畫風在文徵明筆下才初露端倪。所以被后世約定俗成的“吳門畫派”在大多數人看來更偏向于由文徵明主導的繪畫風格,而事實上也正是這種風格主導著江南乃至明代中后期的繪畫發展走向。
固然,沈周在吳門繪畫史上的業績功不可沒,然其首要功勞莫過于提攜、培養了接班人文徵明。正是文徵明把原本只在吳中地區流行的文人畫風推廣至全國,使吳門畫派一躍成為明代中后期畫壇的宗主。
與業師沈周相比,文徵明一生嚴謹而沉重,對儒家思想一生恪守的態度導致他比沈周多出一份理智上的優勢,也令他對繪畫創作呈現出一種冷靜、敏感、含蓄的吸收與表現。當然,他從不強調個性化的呈現,而是機警地將古人的形式感融合成為符合他要求的圖式。從一定意義上說,這正是文徵明繼沈周之后,推動吳門畫派走向深入發展的價值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