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黃庭堅的《硯山行》評“端”、“歙”之爭
在宋代詩、書與蘇東坡、米芾、蔡襄齊名的黃庭堅,還是一位研究名硯頗深的專家學者。
黃庭堅(公元1045-1105)字魯直,自號山谷道人,又號涪翁,洪州分寧人(今江西修水)。他是北宋著名詩人、書法家。曾任國子監教授,國史編修官等職。在哲宗紹圣(公元1094- 1098)年間,與章惇等人修《神宗實錄》。
黃庭堅一生酷愛名硯,距今九百余年前,他就對龍尾硯石作過調查,并慷慨作歌《硯山行》:
新安出城二百里,走峰奔巒如斗蟻。
陸不通車水不舟,步步穿云到龍尾。
龍尾群山聳半空,人居劍戟旌幡里。
樹接藤騰雨畔痕,獸臥崖壁撐天宇。
森森冷風逼人寒,俗傳六月常如此。
其間有石產羅紋,眉子金星相間起。
居民山下百余家,鮑戴與王相鄰里。
鑿礪磨形為日生,刻骨鏤金尋石髓。
選湛去雜用精奇,往往百中三四耳。
磨方剪銳熟端相,審樣狀名隨手是。
不輕不燥稟天然,重實溫潤如君子。
日輝燦燦飛金星,碧云色奪端州紫。
遂令天下文章翁,走吏迢迢來澗底。
時陳三日酒傾醇,祓祝山神口莫鄙。
懸巖立處覺魂飛,終日有無難指擬。
不知造化有何心,融結之功存妙理。
不為金玉資天功,時與文章成里美。
自從天祐獻朝貢,至今人求不曾止。
研工得此瞻朝夕,寒谷欣欣生暗喜。
愿從此硯鎮相隨,帶入朝廷揚大義。
夢開胸臆化為霖,還與空山救枯死。
整首詩寫得明白如話,生動形象,且比較全面,將龍尾山硯坑的方位、地形、交通、地理環境、硯石品種、當地居民情況,石質的品位以及硯石開采狀況,了解得很清楚。他對歙硯的研究與發展作出了貢獻。
黃庭堅在《硯山行》中,贊譽歙硯為“不輕不燥稟天然,重實溫潤如君子;日輝燦燦飛金星,碧云色奪端州紫。”在他看來,歙硯已經超過了端硯。但是,中華四大名硯即端、歙、洮河、澄泥硯的排行榜自唐宋以來,已被確定。然而,由于歷代文人雅士及收藏家從各自的愛好、鑒賞、品味、收藏等角度的不同,也受到了居住的地域、交通和當時社會的科學、文化等條件的限制,出現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端、歙之爭。一派認為端溪石最佳,一派又以歙州石(主要是龍尾石)為美。現將自唐宋以來,一些有代表性的名人之爭議,摘錄如下:
唐代李肇在《唐國史補》中說:“天下石硯,以端溪紫石硯,論貴賤。”而南唐后主李煜發出贊語:稱其所使用的澄心堂紙、李廷珪墨、龍尾硯三者為天下之冠。
進入宋代,歐陽修就這樣論說:“端溪以水巖為上品,龍尾以深溪為上品,若論二者之優劣,則龍尾遠在端溪之上也。”但是,葉夢得卻又如是評說:“歙硯無經久之良才,亦未再見羅紋、眉子”。
到了清代,特別是風雅好古的乾隆即位后,在藏硯家中還展開過硯石貴重“堅老”,還是“柔膩”之爭。這實質上還是端、歙石之爭。以劉墉為首的一派認為硯石以堅老為貴,想為歙石爭得首席;以鐵保為代表的一派主張硯石以柔潤為佳,仍推重端硯。二派相持不下,紀昀則折衷其說,認為瑩潤、發墨者,均為上品。
直到近代,端、歙之爭仍在進行。如九十年代出版的兩部有影響的著作。即譚沃森先生著的《趣談端硯》和程明銘先生執筆的《歙硯叢談》。譚先生在文中強調“端硯在眾多的硯臺中歷久不衰地穩居盟主席位……”、“臨洮硯、歙硯曾風靡一時,但同端硯一比較,就不免遜色了”的評語,在文中是屢見不鮮的;而程先生卻引經據典,尤其在《歙硯軼聞》的章節中,列舉古代名人愛歙硯的事例,來說明歙硯己經超過了端硯。
筆者也是一位愛好硯石的收藏者。十幾年來,對端、歙硯情有獨鐘。現已收藏各種名坑、名品的端、歙硯石,已有四百余方。這次想以拋磚引玉的拙見,試從歷史地、客觀地對端、歙作一番分析和比較,以求得與喜愛和收藏硯石的同好,共榷和共識。
端硯和歙硯能經受歷史和實踐的檢驗,名列中華名硯之前茅,有著其他名硯和硯石不可比擬的優勢和特點:
一、端硯和歙硯都有一個龐大的家族。
端硯自唐初武德年間(公元618年)問世以來,先后被發現和開采的硯坑有:水巖(老坑)、坑仔巖、麻子坑、宋坑、梅花坑、綠端、古塔巖、宣德巖、朝天巖、白線巖、青點巖、打木棉蕉巖、高要沙浦、桃溪石、結白巖、菱角肉巖、龍尾青巖、果盒絡巖、黃蚓矢巖、大炕頭、有洞巖、錦云坑、軟石洚巖、硬石洚巖、飛鼠巖、白蟻窩巖、沙皮洞、屏風背巖、石梯巖、梨木根巖等幾十個坑。然而,最著名的硯坑是唐代開采的水巖(老坑)又稱皇巖,堪稱端硯石之皇冠者;宋代治平年間開坑采石的坑仔巖和清代乾隆年間發現并開采的麻子坑。并稱端溪三大名坑。
歙硯始于唐代開元年間(公元714年)。其硯家族主要分布在江西婺源縣和安徽黃山市(包括屯溪區、徽州區、黃山區;歙縣、休寧縣、黟縣、祁門縣,三區四縣),古代統稱歙州。按地名命名,故所產之硯石統稱謂歙硯。唐代以來所發現和開采的硯坑也有幾十個。其中古歙州婺源縣龍尾山硯坑有十幾個:眉子坑、水舷坑、金星坑、羅紋里山坑、水蕨坑、碧里坑、葉九坑、外莊坑、溪頭坑、緊足坑、濟源坑、驢坑等;黃山市三區四縣亦有十幾個坑。然著名的硯坑有羅紋坑、眉子坑、水舷坑、金星坑,并稱龍尾山硯石四大名坑。它們因石質優良、石品名貴,現代采石工把從四大名坑所采得的硯石稱謂“老坑”,其余的硯坑所采之硯石又稱謂“新坑”。“老坑”與“新坑”在這里已不再是時間長短之分,而是質地好壞之論別了。
從以上情況可以看出,歙石與端石同起源于唐代前期,硯坑眾多,資源豐富,且古歙州靠近中原,地理環境,人文景觀,都優于端州,尤其是作為最高統治者南唐后主李煜稱“龍尾石天下之冠”后,歙石名聲大振,在唐宋二代出現了鼎盛時期。但是為什么端硯的名聲卻一直高于歙硯?其原因何在?
筆者拙見:其主要原因是歙石在開采的歷史上間斷的時間太長,其產量也不如端石多。從有關史料記載,自宋代以后,歙石基本停止開掘約五百年;而端石在歷史上也有間斷,但時間不長,故歙硯精品傳世者極為少見。筆者從收藏的三本有代表性的《硯譜》來進行端、歙硯數量對比,可以充分證實這一點。
(一)《中華古硯》。1998年6月以王代文、蔡鴻茹主編,由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它匯集了全國包括故宮博物院在內的23個文物、博物館所收藏的自唐至清代的194方古硯,其中端硯為91方,歙硯為40方。
(二)《蘭千山館名硯目錄》。由臺灣林季丞先生收藏的宋至清名人硯92方,其中端硯為67方,歙硯為4方。
(三)《西清硯譜》。1991年 5月由上海書店出版。其中石硯從卷七至卷二十一,共計146方名硯,端硯為 129方,歙硯為9方。
在這里筆者應特別指出的:《西清硯譜》由乾隆親自欽定的。它無論從硯的歷史性、藝術性、權威性,均堪稱第一。一向風雅好古的乾隆為了求得古歙硯精品,曾下令歙州不惜代價購求古硯舊石,作為貢品上供。結果“所進貢稱上意”的實在太少。《西清硯譜》中9方歙硯,唐代1方,宋代2方,明代2方,清代前期4方。宋代大藏家蘇東坡、米芾都酷愛歙硯,可是乾隆收藏到的蘇、米二氏的9方硯,均為端硯。作為皇家權傾天下,富可敵國,都難以收藏到歙石名家硯,可見歙硯精品數量之少。
在對比中可以看出:端、歙硯如同兩名站在唐代起跑線上的“運動員”,在歷史的“跑道”上奔跑。結果歙硯“運動員”中途退場,而端硯“運動員”堅持到底。因此,歙硯無論在名聲上,在影響的深度和廣度上,都不如端硯,這是可想而知的。
二、端硯、歙硯都有極其豐富的石品花紋。
端、歙硯的鑒賞、使用和珍藏價值,除了它們那稀世的石質和名師、巧匠的藝術加工外,很大程度還在于它們有各式各樣的奇特的天然石品花紋。
端硯有:“晶瑩可愛,巧奪天工”的鴝鵒眼;有“微細如塵,隱隱浮出”的青花;有“白如晴云,吹之欲散;松如團絮,觸之欲起”的魚腦凍;有“蕉白初展,含露欲滴,白嫩清凈,渾成一片”的蕉葉白;有“像秋雨乍晴,蔚藍無際”的天青;有“如懸崖上的瀑布,一瀉千尺”的冰紋;有“像馬尾臨風,細縷絲絲”的馬尾紋;有“紫氣圍之艷若明霞”的胭脂暈;有“芒色澹而暈”的金錢火捺。還有一種石品:“里層是魚腦凍,凍內有青花,凍外是一片蕉葉白,它們均被火捺包圍著,而火捺之外卻布滿天青,看起來像一個開闊的湖面,波紋蕩漾,連成一片”的“蕩”。它是各種石品的綜合品,欣賞價值極高,非常稀少,藏硯家把有“蕩”的硯,看得比金銀珠寶還珍貴。筆者珍藏的“星湖春曉”硯,就有這樣的石品,據專家鑒定,這樣好的石品,自有端硯以來首次發現(摘自譚沃森《趣談端硯》49頁)等等。
歙硯(主要是龍尾硯)石品,據資料介紹有五品25種。每種按其形態又可分數種至數十種。其主要有:
眉紋類:
有“美若西施黛眉”的對眉;有“群雁掠湖”的雁湖眉;有“形若棗核”的棗心眉;有“色形似鱔魚肚”的鱔肚眉;有“春蚓秋蛇”的長眉;有“春蠶臥桑”的短眉;有“凝暉鐘瑞”的錦蹙眉;有“斑若虎紋”的虎皮眉;還有闊眉、簇眉、金星眉子等等。
羅紋類:
有“密如綾羅”的細羅紋;有“細如犀角紋”的古犀羅紋;有“動若千波逐浪,靜如輕煙飄拂”的水浪紋;有“紋理絲絲”的刷絲紋;還有松木羅紋、石心羅紋、粗羅紋、金星羅紋、瓜子羅紋、金花羅紋等等。
金星、銀星、金暈、銀暈類;
有“秋夜繁星閃爍”的滿天星;有“飛光暮雨” 的暴雨金星;有“金光燦燦”的葵花金星;有似“云氣”、“臥蟲”、“鶴舞”、“雙鴛鴦”、“金壺屏”、“羅漢入洞”、“雙魚蹲底”、“長壽仙人”、“湖中寒雁”的金暈;有“銀河熠熠”的銀星;有“白雪皚皚”的銀暈;還有金線金星,魚子金星等等。
其他類別:
有“晴彩飄逸”的玉帶;有“星如粲河”的金花玉帶;有“彩虹經天”的彩帶;有“秋雨新霽”的廟前青;有“佛祖金裟”的金線龜背;有“佛祖銀裟” 的銀絲龜背;有“碧若翠秀”的歙青;還有魚子、錦蹙、豆斑、紫云、歙紅、歙黃等。
筆者拙見:端溪石之石品花紋,內涵豐富,含蓄玄妙,意趣生動(如青花就有微塵青花、鼠爪青花、蟻腳紋青花、玫瑰紫青花、冬瓜瓤青花、魚兒隊青花、雨淋墻青花、鵝毛氄青花、萍藻青花、子母青花、蛤肚紋青花等。日本人稱:“端硯研究上的論戰,實為青花之論戰”),讓欣賞者耐人尋味,浮想聯翩,入迷人癡。
龍尾石之石品花紋,妍麗紛呈,形態神奇,千姿百態。或似“朝氣云霞,旖旎風光”,或似“群星斗奇,璞耀蒼精”(如金暈、金星);或如“媚眼如風,柳眉爭艷”,或如“蕉窗夜雨,蘅蕪靜苑”(如對眉、柳葉眉、金線龜背、廟前青);忽似“翻江倒海,大浪滔天”,忽似“碧波蕩漾,春江花月”(如水波紋、嶺背眉、金花玉帶)。讓觀賞者心潮起伏,激動不已,贊嘆造物主巧奪天工的“神”、“奇”、“絕”。
筆者還認為石品與石質是有著密切的關系。石品之所以引起人們的興趣,它不僅因絢麗多姿,可供觀賞,更重要的是:一塊石品好的硯石,它的石質也往往是優良的。清吳蘭修在《端溪硯史》中指出:“石嫩則多眼,堅則少眼,石嫩則細潤而發墨,所以貴有眼”;又曰“青花者石之榮,魚腦蕉白者石之髓,天青者石之肉;榮無質必傅他質而著之,傅于天青者上品,傅于魚腦蕉白者上上品,惟大西洞有之”。可見,前人是很注重研究石品與石質之關系的。
三、端硯和歙硯都被歷代文人墨客所推崇,被皇家列為貢硯和賜硯。
一千多年來,端、歙硯聞名于世,蜚聲文壇,被上至帝王、達官貴人,下至文人雅士、藏硯家所鐘愛。對端、歙硯頌揚備至的銘文、詩詞、傳說、圖片、拓本,多姿多彩;從唐至今,論硯著述,蔚為大觀。有柳公權《論硯》;歐陽修《硯譜》;米南宮(芾)《硯史》;高放翁《硯評》;蘇東坡《硯評》;高似孫《硯箋》(四卷);高謙《硯譜》;蘇易簡《文房四譜》;陸游《硯錄》;蔡君漠《論硯》;唐彥猷《硯錄》;杜綰《云林石譜》;余澹心《硯林》;葉樾《硯譜》;唐衡銓《文房四考圖說》;湯仲謀《古硯辨》;張茂實《論硯》;王功《古硯錄》;穆鐵網《古硯銘》;朱竹詫《說硯》;施愚山《硯林拾遺》;陳眉公《硯品》;程瑤田《紀硯》;朱二垞《硯小史》(四卷);何傳瑤《寶硯堂硯辨》;景日珍《硯坑述》;周氏《硯坑志》等著作。其內容以介紹端、歙硯為主。
端硯的專著文獻有:宋無名氏《端溪硯譜》;李兆銘《端溪硯坑記》;錢朝鼎《水坑石記》;計楠(壽喬)《端溪硯石考》、《石隱硯談》;黃點蒼《端溪硯匯參》(三卷);高兆(固齋)《端溪硯石考》;袁樹《端溪硯譜記》;吳蘭修《端溪硯史》;還有《端州志》;《高要縣志》;《肇慶府志》;劉演良《端溪硯》、《端溪硯全書》、《端硯的鑒別和欣賞》;譚沃森《漫話端硯》、《趣談端硯》等等。
歙硯的專著文獻有:宋·唐積《婺源硯圖說》;宋·洪景伯《歙硯譜》、《辯歙石說》;元·江光啟《送姪濟舟售硯序》;明·江貞《歙硯志》;清·徐毅《歙硯輯考》;清·汪扶晨《龍尾石辨》;程明銘《中國歙硯研究》、《歙硯叢談》;胡中泰《龍尾硯》、《歙硯的鑒別和欣賞》等。
另外,在一些綜合性的典籍或著作中,如蘇東坡《東坡雜說》;張世南《游宦紀聞》;張端義《貴耳集》;葉夢得《避暑錄話》;何遠《春渚紀聞》;陳繼儒《妮古錄》;項元汴《蕉窗九錄》;屠隆《紙筆墨硯箋》;董其昌《筠軒清閟錄》;趙希鵠《洞天清錄集》;羌紹書《韻石齋筆談》等等,都有端、歙硯的文字記載。
筆者拙見:從以上的論著中可見端硯的著作遠比歙硯的多,這種“輿論的作用”,也是端硯的名聲,高于歙硯的一個重要原因。
關于貢硯和賜硯。筆者從有關史料獲悉:端硯自唐宋以來,即被皇室列為貢品。據傳,唐太宗甚喜愛王羲之的書法,曾把褚遂良所臨摹的《蘭亭序》銘刻在端硯上,賞賜給功臣魏征。歙硯唐代末年始,就成為上獻帝王的貢品。南唐后主李煜親自在歙州設置“硯務官”,命以“九品之服”,專為皇家采集貢品佳硯。
端,歙硯作為中華四大名硯,在傳播華夏五千年之文化,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如今也成為黨和國家領導人出訪饋贈外國元首的國禮珍品。
1978年,鄧小平出訪日本時,將黎鏗(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創作的《池頭龍紋》端硯,作為國禮贈送日本福田首相。
1984年,歙硯珍品《羅紋仿宋海馬云邊》硯,由胡耀邦總書記贈送朝鮮金日成主席。
1997年11月,安徽黃山市“三百硯齋”創作的《黃山勝跡印痕》歙硯,由李鵬總理作為國禮饋贈日本明仁天皇。
四、端硯、歙硯都具有極高的實用價值和藝術欣賞價值。
歷代文人和藏硯家對名硯的實用和藝術鑒賞概括起來,主要有八條標準。即:紋斑綺麗,玉德清聲;堅勁發墨,下墨如風;經久不乏,仃墨浮艷;貯水不耗,歷寒不冰;澀不留筆,護毫佳秀;滑不拒墨,經磨無聲;瓜膚殻理,滌之即凈;池潤容墨,文作天工。
拿這八條標準來衡量端、歙硯石,乃是名不虛傳的絕世佳品。
(一)實用價值。
筆者認為雕刻家從硯的形制上便于實用外,還取決于石質,主要表現在發墨快,下墨如油等方面。
清吳蘭修在《端溪硯史》中曾有這樣形容端硯:“水巖石,其體重而輕,質剛而柔,摩之寂寂無纖響,按之若小兒肌膚溫軟,嫩而不滑,秀而多姿,握之稍久,掌中水滋,蓋《筆陣圖》所謂浮津耀墨,無價之奇材者也”。清代陳恭尹在為高兆的《端溪硯石考》寫的《跋》中有這樣精彩的論述:“不損毫,常硯皆能之,唯發墨之妙,非親試水巖不知也,它硯粗則挫墨,細則拒墨。水巖則不然,玉肌膩理,拊不留手,著水研墨則油油然,與墨相戀不舍,……水之分數同,墨同,手同,而為之研之數,水巖常少于他硯十之三四。隆冬極寒,它硯常冰,而水巖獨否。具此數妙,雖大璞無文,猶將拂試用之。況其體質之美,千奇百變,不可殫窮。豈南離文明之德,獨萃于端溪耶?據此則試之,于用亦可分真贗矣”。古人贊美端溪水巖的石質:“冰雪為肌間紫碧,落落星辰手可摘;天然妙質世間無,雖十五城不與易”。
宋代大文豪蘇東坡曾這樣評價歙硯:“硯之美,潤而發墨,其他皆余事也。然兩者相害,發墨者必費筆,不費筆者不退墨,二德難兼。唯歙硯澀不留筆,滑不拒墨,二者德相兼。”南宋趙希鵠稱龍尾硯“細潤如玉”。而宋蔡襄贊美龍尾硯為和氏壁:“玉質純蒼理致精,鋒芒都盡墨無聲;相如聞道還持去,肯要秦人十五城。”宋米芾有一座三十六峰的歙硯山(原為南唐后主李煜的),在經濟無奈之際,將此硯換得友人蘇仲恭的一座豪華宅邸,可見其珍貴。
筆者從資料和二十余年的藏硯實踐中得出:端、歙石在歷史上有水坑和旱坑之分,有濕潤與干燥之別;石質有粗細之分,紋理有疏密之別。濕潤者多出水坑,往往細潤,而干燥者即非水坑,往往粗糙。端硯石中的老坑(即水巖,尤其是大西洞、水歸洞)、麻子坑、坑仔巖等和歙硯石中的眉紋石、暗細羅紋、廟前青、玉帶等都具有紋理緊密、溫潤細膩、發墨如油的特點,是“二德”兼備的上乘佳石。如果再將端、歙硯相比,應該是“潤”和“更潤”;發墨“好”與“更好”之比。筆者認為“端硯多細潤,而發墨較歙硯遜;歙硯多發墨,而細潤較端硯遜”。
另外,筆者認為,從石質的比較上,還可以引出端、歙硯石之不同特點:
一是端、歙石所處的地質年代不同。
端石屬泥盆紀,距今約6億年(《中華古硯》);也有的著作認為端石的形成距今4億年(《中國文房四寶》雜志92年第3、4期56頁)。
歙石屬寒武紀,距今約10億年左右《中華古硯》);也有的著作認為歙石形成于8億年的前晉寧期(程明銘《歙硯叢談》)70頁)。
二是石色不同。
端硯石以深紫色、豬肝色、灰黃色、青綠色為主色調。
歙硯石以黑色、灰黑色、青碧色、黃綠色為主色調。
筆者從長期收藏的實踐中還發現:歙硯石色的折光率,是其它名硯所不能比擬的。觀賞者將歙硯平放以360度,均勻慢速轉動,或者前后、左右晃動時,金星、銀星、金暈、銀暈等紋色,就會忽明忽暗,當轉動到某一最佳角度時,好的金暈讓你眼簾一片“金光燦爛”,令你“眼花繚亂”;而眉紋、刷絲、水浪等紋色,就會忽粗忽細,粗如眉毛,細如牛毛;棗心眉忽呈二條線,又忽呈三條線(出現棗核);也有的眉紋石色珠光寶氣十足,在眉紋下端出現弧形青光,恰如布袋和尚“開口笑”,十分神奇。歙石的各種紋色真如八仙過海盡顯其能,讓人賞心悅目。
三是石聲不同。
端石柔嫩(硬度在3-3.5度左右)。清吳蘭修認為:“石以木聲為上,金聲、瓦聲為下。木聲拍拍然;金聲珰珰然;瓦聲玲玲然。老坑皆作木聲,麻子坑佳者亦然,余則否。”石質與石聲是有聯系的,凡木聲的端石皆為佳石,用手撫摸細膩、嬌嫩、幼滑、滋潤,猶如“孩兒面、美人膚”。
歙石堅潤(硬度在4度左右),石聲與端石正好相反。佳石輕扣具“清脆”、“金聲”為好,宋代大文豪蘇東坡贊歙硯“金聲而玉德”。由于龍尾石堅潤,有“多年宿墨,一濯即瑩”的優點。另外,有經驗的藏硯家用手輕輕撫摩佳硯之墨堂,能感覺出“芒鋒”來。這是因歙石含有極細微之石英顆粒,它是 “發墨快,下墨如油”的原因所在。
(二)藝術鑒賞價值。
中華名硯的雕刻藝術,不僅有“巧”、“妙”、“絕”的技巧,而且工藝大師別具匠心的構思和創意,使得硯的造型、雕飾,體現著雕刻、繪畫、書法、金石以及文字、文學等方面的藝術修養。硯的圖案有著耐人尋味的深刻寓意,素講會意傳神。有的圖案為神話傳說,如“嫦娥奔月”、“八仙過海”、“麻姑獻壽”、“天女散花”等,有的描繪祖國大好河山,崢嶸巍峨,明媚秀麗;有的以動物、花鳥蟲魚為題材,千姿百態,玲瓏剔透。
在硯雕藝術上,端、歙硯的雕刻更是硯林中的兩朵奇葩。無論在傳統工藝還是在創新上,都各有特色,具有“以石構圖,因材施藝,妙用石品花紋”的技巧。一些端、歙硯之精品,已到了“天工人工,兩臻其美”的境地。
在實用價值和藝術價值上,筆者的拙見是:
1.端、歙硯自唐以來,由純實用性(單一書寫工具),演變到以實用為主與欣賞相結合;到實用與欣賞并重;到以欣賞為主與實用相結合。這個過程,經歷了一千三百多年,這就是中國石硯文化史,也是中華名硯史。而領導和決定中國石硯文化發展方向的,唯端溪硯和歙州硯。而端溪硯的作用又更大一些。
2.針對端、歙硯越來越失去實用價值而成為單純的文玩、文房擺設品、珍藏品等傾向。筆者認為,硯的價值包括實用價值和藝術欣賞價值,二者是缺一可的。無論端、歙硯怎樣演變,其石質多么優美,石品多么名貴,藝技多么精湛,但還是離不開實用,否則如不能研墨,也就不能稱之為硯了。
3.硯的價值(包括實用和藝術價值),如能達到名硯、名坑、名品、名家雕刻、名人題銘、名流收藏。即所謂“六名”硯,應該算是最高檔次了。
4.端、歙硯中的石質、石品、雕工三者之間的關系。筆者擬人化比喻:石質如同人的肌膚,石品如同人的五官,而雕工如同人的服飾。優良的石質,名貴的石品,再加上精湛的雕工,就能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給硯石賦予藝術的生命力。
中國是一個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古國,也有著一千三百多年的石硯文化史。自唐以來,在中華大地上僅名見經傳的硯石就有130余種,再加上那些無名的硯石則將近3 00余種。然而,能稱得上中華名硯者,卻寥寥無幾;更能經受歷史和實踐檢驗、獨領硯文化風騷的,只有端溪硯和歙州硯。因此,端、歙之爭,實質上是中華名硯誰為第一和第二,正、副統帥之爭。筆者認為端石與歙石歷來被視為硯石中的雙壁。古人有“端石如風流學士,竟體潤朗;歙石如寒山道士,聰俊清癯”之說。可謂環肥燕瘦,各呈其美,實無必要再爭下去。如非要決出一個先后來,必須從歷史地、全面地、客觀地進行比較和鑒別,在整個中國石硯文化史的長河中,端硯無論在名聲上、影響上、作用上,以及產石的數量和石質的柔潤上,都略勝于歙硯;而歙硯在實用的發墨和洗滌上,石色的折光率上又略優于端硯。這就是唐宋以來,早已被歷史和實踐確定的中華名硯“端硯、歙硯……”之排行榜,也就是本文拋磚引玉的結論。
本文參考資料有:譚沃森《趣談端硯》、劉演良《端溪硯》、程明銘《歙硯從談》、《西清硯譜》、《中華古硯》、《蘭千山館名硯錄》、吳蘭修《端溪硯史》等。
責任編輯:麥穗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