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天人合一”觀,運思中國畫的繼承和發展
昔年看過一篇報導,蘇聯名畫家馬克西莫夫看齊白石作畫,見齊“咚”的一筆在紙上畫一個“大墨團”,他心想齊白石在我面前一定心慌,一定畫壞了!可齊不慌不忙畫了幾筆,剎那間一個水淋淋的大螃蟹躍然紙上。馬克西莫夫目瞪口呆,連叫:“這不是藝術,而是魔術!”這個小故事生動體現了中西畫畫法之多么不同,中國畫多么奇妙。
中國畫技法體系中也重視寫生,并有自己的指導思想和寫生方法:一是觀察,默記,抓住特點規律,形成意像,回來再畫出。不僅寫生,傳統中國畫要求必須學習掌握中國式的觀察記憶方法,把握對象造形結構的特點規律,要能提筆畫出各種動態神情。這點在中國花鳥畫特別是在畫鳥時由于對鳥的結構比例運動規律等“訣竅”了然在心,下筆便如有神助,瞬間畫出精妙生動的花鳥作品。宗白華贊曰“世界第一”。
二是對景寫生,但不像西畫那樣定點,不受成角透視局限。吳冠中先生當年在川美座談會上談到他西藏寫生的感觸:他坐在軍車上,看到窗外景色美不勝收,使他腦子中有了美妙的畫面。一到兵站,就趕緊往回跑,但一直找不到像他腦中的畫面,他悵然若失。后來悟到,他腦中畫面是隨汽車前進,美景是逐步綜合融匯而成,是汽車打破定點觀察后而形成的“天人合一”的意像。從而感悟中國畫突破定點觀察和成角透視的奧妙。
通過我近五十年來都堅持用毛筆畫速寫的實踐,我深感毛筆速寫最敏感,最能抓住物象美之閃光與自己心靈的火花碰擊的一剎那,把既合乎情理,又出乎意外的妙趣天成的藝術效果,迅速呈現在敏感的宣紙上,而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其他畫種或硬筆磅紙等材料所不易達到的。西畫沒有用毛筆畫速寫的,毛筆速寫可謂是中國畫的“專利”。人美出版了我的《丁立鎮毛筆速寫選集》后,我寫了論文《為完善中國畫教學體系的建言——中國畫系應開設毛筆速寫課》。為了充分發揮國畫之特點和優勢,提高國畫水平,我在這里重申:國畫系應開設毛筆速寫課,凡學國畫就應盡量用毛筆畫速寫。毛筆速寫是中國畫之特長。
其二:中國畫“以線條為主體”的表現法則,使線的獨立的審美價值和功能被發揮到最高境地,是世界所有繪畫之首。
前面“筆墨”部分已包含“線”,這里再作專門論述。
在中國畫“六法”中,線占了三法,氣韻生動,缺不了線,“應物象形”主要靠線,“骨法用筆”,更多體現在用線之妙。完全用線構成的藝術品稱為線描或白描,已是獨立的畫種,歷代有不少稀世珍品,如吳道子《送子天王圖》(傳),武宗元《朝元仙仗圖》等等,近現代也有很多白描佳作。
中國畫把陰影籠罩立體的萬物抽象為以線表現,清麗而動人心弦,又有很強的質感和一定的立體感。這的確是中國畫的高智能的創造。點線皴擦構成“交響樂”,能自由的、瀟灑的表現物象和寄托畫家心靈。假如徐悲鴻畫的馬,不是強化了骨法用筆和線的功能,而是用“沒骨畫法”或是用西畫明暗法,就不可能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齊白石畫的蝦,如果沒有那幾筆曲線優美的蝦須,將大為遜色。所以用線成為與西畫畫法的一個最大不同?墒俏鳟嫴怀姓J線條,羅丹說“沒有線,只有體積”(注14),線條被消失在無窮無盡的“塊面”里,被明暗造成的體積所淹沒。
其三,繼承和發揚中國畫獨特的色彩傳統。謝赫《六法論》中之“隨類賦彩”,與西畫大不相同。西畫注重表現環境色的影響,中國畫則是畫物象同類之色,最美之色,畫家理想之色。我認為“賦彩”之詞,其意精當,與賦詩一樣,內有很多講究,詩有韻律平仄,色有五彩對比,“賦”字道出了中國畫用色文化意蘊。“賦色”不同于其他畫種用色之涂抹。
古代中國畫是非常重視色彩的,“丹”、“青”這兩類顏色合成了繪畫的雅稱——“丹青”。雖然唐代興起了“水墨至上”的文人畫,但繪畫主流還是精深華妙的色相世界、工筆色彩。與吳道子“焦墨薄彩”交相輝映。張萱的《虢國夫人游春圖卷》,周昉的《揮扇仕女圖卷》及《簪花仕女圖卷》等絢麗典雅、美妙絕倫的畫卷,繽紛畫壇。受禪宗思想影響,全國各地佛教壁畫,特別是數量巨大的敦煌壁畫,更是華彩奪目,光輝千古。宋代繪畫是色彩和水墨交輝。元明以后至清代,文人水墨畫占了上風,寫意畫成為主流,但直到當今,即是寫意花鳥畫,其色彩之華美,也是令人賞心悅目的。
現在社會環境是五光十彩,但感應在中國畫畫家創作上,仍然是水墨為主,色彩為輔,山水畫更是如此。傳統的“工筆重彩”“青綠山水”,佳作很少。我們應引起重視,彰顯中國畫優秀色彩傳統,使水墨色彩同步發展,超越歷史上的輝煌。當然現代也有不少畫家從色彩上突破,以色彩制勝,創立個人風格,取得可喜成果。但要更進一步進行植根于民族優秀傳統色彩的創新。
第四:中國畫中對“黑”與“白”從美學上被推到極高地位,到色彩學上的功能運用,都是與西畫截然相反的,我認為這是研究中西繪畫時應注意重要之點,也是我們應該特別繼承和發揚的。
西畫對“黑”,在美學上和色彩學上僅是一種黑色、黑顏料,在油畫中一般不直接入畫,沒有大面積純黑色鋪設。相反,在中國畫中黑色價值功能就大了!中國畫繪制以墨為基礎,墨色成為近乎“萬能之色”。中國畫認為“墨分五彩”——已經不把墨只看作黑色,所有的顏色都可以用墨表現,“運墨而五色俱”,并認為墨彩更有生命力,更有震憾力,更有高雅意趣。所有的人物山水花鳥,走獸,不管是什么顏色都用墨色妙造重塑。碧綠的荷葉,也畫成水墨淋漓的“黑”葉,反而神韻更足。墨取代色彩“再造了一個世界”。從西畫觀點看,簡直是不可思議!這是只有“天人合一”觀才能為中國畫作出的獨特建樹!
中國畫對“白”也是情有獨鐘。“白”已超越了它的色彩學意義,在美學上推到極高地位。在國畫色彩中,白色也只是一種普通的顏料,在工筆畫中使用的多一些,在寫意畫中很少使用。中國畫很重畫面空靈、幽雅、大氣磅礴,這更需要妙用白色,慘淡經營,“布白”,“留白”“計白當黑”等,這是歷代中國畫的高難技法。首先創造了不畫背景這個世界獨特之技!形成“無畫處皆成妙境”之神奇!西畫則恰恰相反,根本不準畫面“布白”,“留白”,不承認有絕對白色色塊的存在,更不能不畫背景留下空白畫布。



